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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3日落 (第2/2页)
鸿多么乖的孩子,他早知错了,他看得出来,自己亲生的儿子怎能不了解? 没想到那日阿鸿转身,即是父子此生最后一面,他说,「爸,我走了,去你说的巴拿马。」 巴拿马啊巴拿马,这么远,想起来便泪流,这副躯壳还能为他所控的也只有眼泪,早十年将闻邵鸿送去巴拿马磨练,他就能成器吗? 而女儿,多狠,连阿鸿最后一面也不推他去见,丧礼呢?为什么连丧礼也不让他参加?就算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也该面对面了结此生亲缘?她明知自己最爱的人就是闻邵鸿。 是,她当然清楚,太清楚了。 所以搬回来后日日和他温情问安,说日升航运越来越好,没了他俩父子,什么事都越来越好。 当年妻子深信命理,愚妇啊,家世好归好,但有人的迂驽与教育程度无关。 一次,算了命回来郁郁寡欢好几日,说什么女儿命硬,什么孤星高悬,要性别对了又早生百年怕是乱世枭雄的料,放在现在给她找个什么人家好才好喔?相反的,儿子命薄,至于老子嘛......妻子的目光转到他脸上,咬住了舌,一副怕一语成谶的不祥脸。 倒是说啊!他问。 这么宝贝的儿子怎能命薄?大师有没有解?多少钱可解?比起自己,他先问儿子。 解解解,你以为解数学啊?然后大师开始打嗝,雷声一样,他走的是神灵附身这一派别。 他一愣,大师这么说?妻子点点头,怯怯的,「我打算再找别的大师问问。」 所以当年大师到底预言自己如何?他怎也想不起来那场对话的结尾,妻子到底说没说? 说没说都到了结局,他知道,昨日便知了,灵肉分家前,能预感自己。 昏睡一日夜,闻尹东忽地清醒,列车即将抵达终点站,请乘客放下一切随身行李,名利场中渴生渴死,心境置换好轻松,孤魂野鬼真自由。 忽然肺也能控制了,活鱼摆尾似地跳动,他大口大口急促呼吸,引起了看护的注意,辛苦了,肺脏,辛苦了,心脏,最后一哩路,他突然懂了感恩。 闻邵锦赶来,一进房,闻尹东的目光绕过来,清兮明兮,她懂了,回光返照,要叙别此生了。 母亲死于一场意外车祸,没有道别的机会,这一次,要说什么呢? 据说灵魂上路后还得跋山涉水好几日夜才到枉死城,一路有人领着集结灵魂,行旅队伍渐渐壮大,像学校校车但是没有车坐,靠腿靠飘靠什么都好,任你生前权势滔天此刻只能靠自己,赤裸裸新生训练,沿途一站站接人,不知道高滨市这一站靠前还是靠后? 她床畔坐下,两人相望,她等父亲先开口,如果还有什么想说,但他中风了,应该开不了口,她想着该说再见、说南无阿弥陀佛,又或者阿们? 听说缘尽了的人是不会想再见的,无感,面对面遇上了也只会无罣碍错身,连回望一眼的念头亦不会有。 没想到闻尹东张张嘴,哆哆嗦嗦,竟吐了字,他眼中一喜,连嘴部肌肉也能控制了?再感恩。 「密......,你......母亲......身份......」几个字,异常模糊,闻邵锦一时没能明白,他又拼了力重复一次,依然前言不搭后语。 没有开场白也没有前因后果,只是几个字,是她父亲的风格,也别开场了,问什么你好不好,我好不好。 闻尹东望着女儿,一开始急切,后来一口气泄了,一个瞬间自顾自地放下,轻松了,儿子闻邵鸿死就死了,缘分要散了,也许还能相逢也许不能,这么简单的道理怎能纠结这么久? 那目光一变,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淋下,闻邵锦怔怔盯住他,火焰、熔岩、午夜梦回静思冥想消磨不掉的怒恨,一下安静退场。 闻尹东再说不出什么,此生最后气力完全用尽,成为目光用在女儿身上,其实最像自己父亲闻鹤年的从来都是闻邵锦,算命的说她若早生百年能做枭雄吗? 他想微笑,做枭雄也挺不错,很帅气。 「爸......」喉头将这个字挤压出来,这一刻,她几乎决定不要弄死闻邵鸿了,让父亲安息,但其实他已经安了,她从他的目光里清晰知晓,他心安了,一息尚存时抓紧时间自个儿证悟了,无论知道不知道,心安不安从来与外在无关。 自己的数学题要自己才能解,大师数学不好帮不了。 「哥没死,他活着。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陌生。 闻尹东望她的目光没变,她以为听见闻邵鸿的消息他多少能有一点喜,开心上路。 但他很平静,人都是要死的,世间走一遭看过谁活着回去?不是今天也是明天,有喜就有悲,So funny,悲喜都不好啊,女儿,弘一法师临终只留四字「悲欣交集」。 她深望那两潭湖水,抱元守一,此生名叫闻尹东的人要启程了。 她即将成为孤儿,也许自己刚出生那一刻,父女间也曾这么相望过只是她不记得。 日升日落,缘起缘灭,眼中两汪泉影黯淡下去,他唇角却抿起一点笑意,解脱了,从牢笼中解脱,真自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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